在樂清，有這樣一個人，她既是斫琴師，也是撫琴人。
她就是今年52歲的林海妍，泛川派古琴第五代傳承人。她師承丁承運，是中國昆劇古琴研究會會員、國際古琴協(xié)會副秘書長、溫州古琴協(xié)會副會長、樂清市古琴協(xié)會會長、溫州中等幼兒師范學(xué)校客座教授，也是泛川古琴政協(xié)委員工作室負(fù)責(zé)人。
近日，在柳市焦桐琴館泛川斫琴基地，身著紅色中式棉服的林海妍埋首鑿板制弦，縱享古法工藝之趣，時而昂首誦吟《琴賦》，和記者感嘆名匠制琴之精。
師承丁承運
成立斫琴基地
古琴之美，早在三國時期就吸引了文人嵇康執(zhí)筆揮墨作上千字《琴賦》，從選材、斫琴寫到琴成奏曲“弦以園客之絲，徽以鐘山之玉”，領(lǐng)我們略窺成就古琴之美的斫琴工藝。
“古人把制作一床琴叫‘斫’，很多琴家都會為自己斫琴。”林海妍說，她開始斫琴緣于 2014年在杭州的一次打譜會。丁承運老師不僅講打譜，又講了他的斫琴之路，讓她很心動。
“當(dāng)時，我問師父丁承運，我也想斫一床自己的琴，但不會木工，可以學(xué)嗎？師父就講陳文嘉的故事給我聽，如果不會操作就指導(dǎo)，陳文嘉會請木工，在旁指導(dǎo)他怎么做。”林海妍回憶，從那時起，她就從挑選木料，動手刨木頭開始學(xué)習(xí)。丁老師在哪里，她就去哪里，武夷山、上海、杭州、千島湖、武漢，都有她學(xué)習(xí)斫琴的足跡。
林海妍斫的第一床古琴是在2016年。因琴館名焦桐琴館，由著名學(xué)者、詩人、書法家吳亞卿先生取名，意于蔡邕的焦尾琴，所以當(dāng)時她就斫了一床焦尾琴。此后，憑一顆匠心，她在一刨一鑿中又斫制7床古琴，傳承著千年古音。
林海妍18歲時學(xué)習(xí)彈奏古琴。在林海妍看來，學(xué)斫琴和自己斫琴，不僅為了自己更好學(xué)習(xí)琴文化，提升彈奏效果和文化修養(yǎng)，還能更好普及琴文化。
為了讓更多人更好理解和掌握古琴技能，林海妍用了一年多時間籌備泛川斫琴基地，于2023年11月18日對外開放，向市民公益教授、體驗斫琴。
在古樸、典雅的泛川斫琴基地墻上，掛著林海妍制作和收藏的20多床古琴。“這里有不同人制作、不同時期的古琴，其中一床古琴對我來說意義非凡，是1989年，我的父親用800元錢幣置換的一床古琴，當(dāng)時父親月工資只有幾十元。 ”林海妍回憶，在上世紀(jì)，古琴制作只有揚州的兩三家小作坊，雖然木料好，但做工不是很理想，父親買的那床古琴琴軫經(jīng)常打滑。為了能買到手感音色滿意的琴，我常拜托揚州古箏廠家留意哪可覓到好的古琴。
1996年，在揚州友人的幫助下，林海妍和她的先生第一次去揚州拜訪廣陵派十一代宗師梅曰強(qiáng)老先生，從梅曰強(qiáng)琴館挑選了兩床古琴，一床被收藏在館內(nèi)，一床被學(xué)生錢絢瑤所收。
館內(nèi)還有一床林海妍斫的古琴，她取琴名為弦上蕉下，制作了兩年多，準(zhǔn)備送給柳市鄉(xiāng)賢館。
林海妍感嘆：從2004年馬維衡先生的馬琴到2008年的奧運會太古遺音的王鵬的王琴，古琴的制作工藝技術(shù)，美學(xué)水平不斷成熟完善。而丁承運教授親斫琴，按音色的特點給取琴名，寫琴銘，使古琴的文化價值和文學(xué)的精髓相融一體。
200多道工序
兩三年做一床
林海妍說，古琴之美，離不開斫琴工藝的精妙絕倫。東晉畫家顧愷之就是有感于斫琴，以高古游絲的線描手法繪制出《斫琴圖》卷。畫中每個人都像一尊獨立于世的雕塑，顧愷之曾說的“傳神寫照，正在阿堵中”也印證其間。
《斫琴圖》卷里展現(xiàn)了6道簡易的斫琴工序，現(xiàn)實中斫琴工藝則有200多道，制作一床琴則需要兩三年。“斫琴需要經(jīng)過木胎、灰胎、髹漆和安裝配件四個大的步驟，有選材、斫型、挖腹、合琴、貼龍岳、滲漆、裹布、底灰、中灰、細(xì)灰、避縫、髹漆、推光、裝足、上弦等10多個主要環(huán)節(jié)200多道工序。”林海妍說。
“鳳棲于桐，結(jié)絲為弦，始祖伏羲，斫木成琴。”林海妍說，古有伏羲制琴的傳說。在古琴的選材上，選用梧桐木制天，用梓木制地，一天一地，一陽一陰。“梧桐木最佳，但事實上，梧桐木很難找，一般選用三五百年的衫木來代替。”林海妍告訴記者。
在泛川斫琴基地，一根根直徑三四十厘米的老木頭，靜謐地躺在角落里，林海妍會從天南海北搜羅古老的木頭，在她的巧手下，變成一床床琴坯。
“我會去揚州淘，也會去四川、云南古廟淘，其實樂清一些老房子的老梁也很適合斫琴，需要很花心思、很花力氣。” 林海妍告訴記者。
一床古琴的構(gòu)造，外形吻合“天圓地方”的思想。“琴沙聲、琴打板怎么處理，琴太高就需要磨低，磨出多少粉判斷岳山的合適度……”為斫一床好琴，林海妍還會翻閱琴書文獻(xiàn)，查找實物圖譜，觀摩博物館唐宋名琴。她還找機(jī)會讓自己能多彈唐宋明清老琴，多聽名家講解修復(fù)老琴的過程和心得。
好琴需得時光磨。特別是板弦合體是要完整地經(jīng)歷春夏秋冬四個季節(jié)，沉淀一兩年的時間。所以一床上乘古琴的誕生，從開始制作到完成要經(jīng)過兩三個春秋。而如何使琴體、絲弦之間形成良好的共振，更多依靠的是斫琴師的個人經(jīng)驗。每一個優(yōu)秀的斫琴師都有自己一套與材料獨特的對話方式。
底板與面板需粘合為震動的腔體，同時又需為古琴上漆，用作抑制發(fā)聲，蘊含著既有震動又有抑制的中庸之道。林海妍說，斫一床好琴既需達(dá)到傳統(tǒng)標(biāo)準(zhǔn)：奇、古、潤、透、圓、靜、芳、清、勻，古琴音色九德又需達(dá)到綜合審美：清微淡遠(yuǎn)，中正平和，二者都是意象化的標(biāo)準(zhǔn)。
在陽光的照耀下，流光溢彩的琴徽熠熠映襯出古琴的“金徽玉軫”。林海妍告訴記者，一床好琴的制作十分講究徽，需用螺鈿（即小貝殼片）鑲嵌。琴徽除了彰顯富麗堂皇、便于作為珍寶收藏，還有另一重巧妙作用，古時琴師月下?lián)崆贂r，潔凈光滑的螺鈿反射月的光輝，琴徽便著上光彩一目了然，琴師撫弄著好琴，縱情彈奏穿梭千年光陰。
斫琴也斫心
奏琴也奏心
繁瑣工序和多樣標(biāo)準(zhǔn)更反映出斫琴師功力的深厚。要真想投入其中，木工、漆藝、雕刻繪畫、古琴彈奏……樣樣都得學(xué)。
一床好琴，形態(tài)要美，音色也要美，視聽融合中還要蘊含詩意。這考驗斫琴師的技術(shù)，也考驗斫琴師的內(nèi)心。
良木、善斫、秒指、正心，在林海妍看來，這樣做出來的琴才是好的琴。
斫琴也斫心，奏琴亦奏心。文人墨客總在琴聲里對話自己，有“松風(fēng)吹解帶，山月照彈琴”。月色正濃，清風(fēng)微拂。王維對月彈琴，閑適生活幾多快意，有“自弄還自罷，亦不要人聽”。
古法斫好琴，古韻傳千年。林海妍感慨：古琴不僅是一種樂器，更是修身養(yǎng)性的載體、清淡和雅的化身。《琴賦》作者嵇康將琴視為知音，借琴表明自己獨立而純潔的人格。《斫琴圖》卷中的文人高士斫琴亦斫心，那份雅致和諧而純粹。
采訪時，林海妍還化身撫琴人，專注撫弄古琴，琴弦在其指尖如水般靈動流轉(zhuǎn)，古樸的樂器傳出蒼勁渾厚的樂聲，有如老者將千年故事向聽者徐徐道來，一斫一彈間，古琴悠揚沁潤人心。
在泛川斫琴基地，聆聽古琴厚重雄渾的琴音、鑒賞不同時代的古琴，遠(yuǎn)離了浮世的煩躁喧囂，幸福感升騰。
林海妍說，琴里有詩、有夢、有真心，教會我們以中正平和、清雅和淡的人生態(tài)度砥礪前行。
樂清市融媒體中心記者 董露露 文/攝
